阿君问他姓甚名谁,从哪里来?那人也不说话,只顾用手抓饭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看样子真是饿急了。他全身脏兮兮,脸也黑乎乎的,头上还有稻草和树叶;身上不知道搞的是粪便还tຊ是泥巴。总而言之臭烘烘的,苍蝇都被他吸引过来,嗡嗡乱叫。我几步跑到阿君前面。这个流浪汉来历不明,但阿君好像不害怕,自顾自跟他说话。这个时候阿君的爸爸发现了我们。他让我进屋去,他跟那个流浪汉聊了一会。第二天早上,我上工的时候发现,那个流浪汉住在了‘厂房’旁边的小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就是一个铁皮小棚子,仅够下雨不怼着头淋雨。”
便笺·伍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曚曚亮,车也停了。远处喧闹传来,身边的动物们也从睡梦中醒来,哼唧哼唧地叫着。一头粉色的猪正在用长鼻子嗅着他的脸,发出噗噗的热气。它耳朵上有一个蝴蝶状的黑斑,眼神温顺宽厚,好像在提醒他到站了。
青年愣了一会,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是的,该下车了,趁现在还无人发现。起身的时候,他疼得差点叫出来声:身上伤疤有的已经结疤,但更多的粘上了污水,开始化脓。
但这点小伤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他活动活动发麻的肢体,拢起额前的长发,灵活地从笼子空隙钻将出去。出去后他才发现,这车自己上的时候不一样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上的是一辆火车,现在居然是从一辆货车上下来,可能猪神给他使了障眼法,躲过安检,直接连笼子运到货车上了。
他舔了舔嘴唇,嘴巴又干又硬难以合上。不知道几天没进食水了,他眼前发黑,心里发慌,身体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从未如此强烈地渴望着食物。
跌跌撞撞不知道走了多久,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不知道被车带到了哪个地方,这里楼房很高,比那个城市人还多。他害怕被人认出,一头钻进荒地,在杂草和树丛中猫着腰前进,脖子上的钥匙在胸前荡来荡去。
似乎刚下过雨,大大的树叶上还有很多水珠,他找来一片芋叶当容器,把其它叶子上的雨水汇聚到一起,终于暂时缓解了要命的口渴。一些树上结满了果子,绿绿的长着尖嘴,他在书上看过,是芒果。他起身够了几个就往嘴里塞,酸得龇牙咧嘴——还不如不吃,酸味刺激了他的肠胃,更加饥饿难耐了。
他身上又脏又臭,吸引许多蚊虫围着嗡嗡转。为了躲避蚂蚁,他不得不爬到树上,才稍微休息一下。
天又黑了,远处民舍亮起了灯。突然,一股浓郁的饭香钻进了他的鼻腔,攻陷了他的大脑。是大米的香气!他失了魂,追着那股香气来到一处棚屋前,几只小猫正在草丛边吃剩饭。他顾得不上许多,也扑了上去,抓起饭菜狼吞虎咽了起来。
“阿四,你喝得太急了,这么好的威士忌不加冰吗?”肥佬抢过阿四手中的酒杯,从冰桶里夹了几块冰,放入其中。
“威士忌要加冰?”眼前的洋酒跟陈家华书房里的那瓶很像。我脑中灵光一闪,记忆里某个地方被点亮,心中疑问脱口而出。
“是啊,你不知道吗?威士忌是一种烈酒,冰块可以降低高度酒精带来的灼烧感,让口感更加清爽柔和。而且冰过的酒液在口中被身体加温,清爽过后还有绵延不断地香气涌现。所谓满口生香,回味无穷就是说的这个啦!”肥佬说着,给我面前的酒杯加上冰块,倒上酒水,示意我尝尝。
我拿起酒杯轻轻摇晃,冰块叮叮作响,琥珀色酒水中折射光芒,璀璨养眼。我浅浅饮下,嗯,是挺刺激。冰块与烈酒在舌尖碰撞,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我忽然明白,为什么陈家所有人都没听见那夜的动静了。
因为,他们都吃了安眠药!
是的,陈家有喝冷泡茶的习惯。如果范姨偷懒,或者早上起晚,直接用冰块泡茶。那么,只要在晚餐前,将陈家储存的冰块替换成有安眠药的冰块,所有人晚上都会睡得很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宋志明第二天也睡过头。而且,陈家华喝威士忌也要加冰,他无论如何都会喝下安眠药,然后沉睡。之后,凶手作案就更方便了。
我正出神,又听肥佬说,“都冇三十年,至多25年。”
“什么25年?”我有点晕。
“阿四刚不是说,要不是阿君,陈家华30年前就死了吗?我说没那么久,顶多25年。”肥佬夹起一块叉烧说。
我光听见肥佬说威士忌加冰,没注意到阿四还说了这句话,便问怎么回事。
阿四舅被早已见底,脸带微醺,眼神迷离,回忆遥远的过去:
“陈家华是阿君捡来的。1995年夏天,天气跟今天一样闷热,午后还下了一场大雨。
下工后我们一起吃夜宵,是阿君妈妈做的云吞面。吃完正准备各回各家呢,我突然看见阿君跑去厨房取了一些饭菜。她每天饭后,剩饭会倒给门口的小野猫。她吃的不多,剩下的完全够那两只小猫吃,为什么又折回来取饭菜呢?我好奇地跟了过去。
突然,我发觉旁边树丛窸窸窣窣,还以为是别的流浪猫。过一会,我看到一个人影在跟野猫一起吃剩饭,还以为眼花了。那个年代不太平。我那时正在追阿君,担心她有什么危险,就悄悄走上前去。她正在跟那个人影讲话。
阿君问他姓甚名谁,从哪里来?那人也不说话,只顾用手抓饭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看样子真是饿急了。他全身脏兮兮,脸也黑乎乎的,头上还有稻草和树叶;身上不知道搞的是粪便还tຊ是泥巴。总而言之臭烘烘的,苍蝇都被他吸引过来,嗡嗡乱叫。
我几步跑到阿君前面。这个流浪汉来历不明,但阿君好像不害怕,自顾自跟他说话。这个时候阿君的爸爸发现了我们。他让我进屋去,他跟那个流浪汉聊了一会。第二天早上,我上工的时候发现,那个流浪汉住在了‘厂房’旁边的小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就是一个铁皮小棚子,仅够下雨不怼着头淋雨。”
“喏,那个厂房就是生产这个塑胶花的。”他指指我手边的塑料蝴蝶兰。
听到这,我意识到陈君如在撒谎。她说话真假参半,明明是她自己捡的陈家华,却告诉我说是普通同事。但是,她为什么要隐瞒呢?
我看着塑料花,自然光照射过来,花瓣闪着点点荧光。忽然,窗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这几日我总觉得好似有人鬼鬼祟祟跟着我,在海城是,在香港也有这种感觉。我都怀疑是不是因为连日没睡好神经衰弱了。
我扭过头看看外面,日光很烈,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也没看见什么可疑人士,于是继续转过脸去,听阿四讲述。
“那个流浪汉洗干净脸,换上阿君爸爸的旧衣服,看上去还人模狗样的,可惜是个娘娘腔。”阿四说。
“咩娘娘腔?人哋系眉清目秀好唔好呀,你妒忌人哋生得靓仔。”肥佬一针见血。
“好好好,就算是靓仔好吧,反正人都死了,再靓能靓哪去。”阿四说。
我想起陈家华那张略微怪异的脸,虽然不算难看,但也称不上“靓仔”吧?难道是后面年纪增长变丑了?
“我觉得他长得挺一般啊!你们在讨论什么‘靓仔’?”我问。
“虽然我不喜欢他,但确实长得还行啊,剑眉星目,个子也比较高。肥佬,我们那个时候开玩笑怎么说的?是不是说他长得有点像胡歌?”阿四扒拉一下身边的肥佬。
我大吃一惊:啊?什么?像胡歌?这有点离谱,完全是不同类型的人吧!我们说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啊!还是说岁月这把杀猪刀磨得太快,让人面目全非了呢?
“你后来又见过他吗?”我不禁问。
“没有。最有一次见面是1999年,他们来给陈老伯祝寿,还带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听说是他俩的孩子,叫陈诚。”阿四说,
“后来估计公司做大了,也不回来了。陈老伯去世都没回来参加葬礼。当时我还跟肥佬讲这个事儿呢,说陈家华真不是东西,老丈人去世都不回来。”
“是啊,我还记得这个事。”肥佬饮下一杯酒,“葬礼我也去了。陈君如哭的跟泪人一样,叫阿四给熏疼的不行。”肥佬揶揄阿四,“心疼”俩字被的港普说成了“熏疼”,变得更加好笑。
大概想起此事还是很气愤,阿四将手中酒杯重重放下,触碰桌面,发出清脆声响。
他叹了一口气,“我看阿君牵着孩子,独自一人撑着葬礼,我心疼不过,从中帮衬了很多。可能是作为回报吧,阿君把陈记店面优惠转让给我,我才开了这个茶餐厅,了以糊口。”
原来如此,陈记厂房变成茶餐厅还有这个序曲。我举起酒杯,碰碰阿四的酒杯,让他继续讲陈家华初次见面的场景。
“他冲我笑了一下,我一眼就看出他是‘逃港者’。不过这也没什么,那个年头经常有内地跑来的,只是近两年少了一些。阿君爸爸留下他做了帮工,什么活都干。问他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于是阿君爸爸给他起名‘陈家华’,意思是家在中华,四海为家。第二天还安排阿君休工一天,带他去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他接着说。
我不禁张大嘴巴,原来陈家华的“陈”确实是陈君如的“陈”啊,而且不只是姓,连名字都是陈家起的。而且陈家华还是“逃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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