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中间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长者,发际线后移,头发稀疏,呈夸张的M状。他眼睛很大,双眼皮很明显,戴着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穿一身松松垮垮的格子衬衫,后背微驼。他就是肥佬口中的阿四。“你识呢朵花啦粤语:你认识这朵花吧??”肥佬指指我手里的蝴蝶兰。阿四从柜台后面探出身来,但见他木木的脸上突然一颤,手指伸过来,想要摸一摸这花。我递给他,朝他挤出一个微笑。
柠檬茶刚上来,我就迫不及待猛吸一口。凤凰单枞霸道的香气混合着新鲜柠檬的酸爽,直冲喉咙,将体内燥热死死压住。但没一会,暑气又卷土重来,冰块哗啦作响,已经快见底了。这一大杯,一半都是冰。
我可能脑袋热得坏掉,才会鬼使神差来到香港,此刻正在葵涌的街头吸着冻柠茶。这里跟内地不一样,路边光秃秃的没有行道树,而我又不好意思像女孩子那样撑着遮阳伞。
7月的阳光火辣辣的,晒得我脖子后面火辣辣地疼,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下午无论如何要搞把阳伞。
我濒临中暑的边缘,此刻在冰室里吸着冻柠茶才感觉活了过来。
我查遍了70、80年代葵涌与“陈姓”相关的工商登记资料,可惜没有什么收获。在香港工商管理局门口碰到一位好心人,告诉我曾经有家做塑料花的“陈记”在这边。
人生地不熟,我来来回回跑了大半天才摸到这里。但这里哪有工厂的影子?只有这家卖冷饮和小食的冰室以及一个老香港文创精品店;狭小的街道对面,还有一个绿色门头的茶餐厅。
我看着窗外花花绿绿的招牌,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陈君如送我的那只塑料花,百无聊赖地啜着剩下的冰茶。
张爱玲说香港是一座华丽而悲哀的城,嗯,我的确感到了悲哀,只不过那悲哀是我一个人的。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我就是那堂吉柯德,在与巨大的风车搏斗。茫茫人海的香港,我如何去探寻将20多年前的旧人旧事?
突然,我发现旁边一个白发苍苍的阿伯眼神怪异,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手里的那支塑料花。
“阿伯,你见过呢?”我摇了摇手中的花。
“呢个系陈记嘅年宵花,我后生嗰阵老婆买过。”阿伯移动胖胖的身躯,边说边坐过来。
“你怎么看出来这是陈记的?”
“这瓜瓣上有一个凹槽,很细腻,瓜心还有仿蝴蝶兰的斑纹。最重要的是,你看这瓜瓣上有闪光,我见过那么多年瓜,只有陈记是这样做的。”阿伯看我说普通话,改换用塑料港普跟我交流。其中那个“瓜”,我愣了半天才明白原来是“花”。
看我一脸疑惑,阿伯直接上手了,拿起我手中的花对着窗外的阳光慢慢转动。
“看到没?闪光的?”
瞬间,那花朵好像被阳光激活了!花瓣上莹莹点点的闪光好似万千星辰,于温润的白色花tຊ瓣中跳跃而出,耀眼又不刺眼,给塑料花注入勃勃生机。我不由发出惊叹声,不得不佩服当初做花之人的心灵手巧。
接着阿伯又把花朵反转,花托后面赫然凹印着“陳記”两个字。这就是陈君如爸爸的那个塑料花厂吧!
“你知道陈记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我激动地抓住那双长满老年斑的手。
“都冇咗,对面嗰茶餐厅就系陈记嘞。
粤语:对面那个茶餐厅就是陈记
”老伯指着对面,说着就走到了过去,还跟对面的茶餐厅老板打了声招呼,“呢个后生仔喺揾陈记
粤语:这个年轻人在找陈记
!”
阿伯介绍说,自己人称肥佬,茶餐厅老板名叫阿四,是当初陈记工厂的员工。后来陈记关张,这里就被阿四接手了。跟葵涌大部分旧厂房的命运一样,这里被改造成了茶餐厅。
餐厅面积不大,墙面是青白相间的小方格瓷砖;地板则由黛绿色的方砖铺就,每块上面都有简化版的柿蒂纹,中西结合、复古典雅,又不失人间烟火之气。里面靠墙一排卡座,中间圆凳圆桌,外面靠窗一排窄窄的单人吧台位。门口一个柜台,柜台后面摆放着各类烟酒饮料,还有叉烧饭、烧鸭饭套餐之类的饭菜招牌。
柜台中间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长者,发际线后移,头发稀疏,呈夸张的M状。他眼睛很大,双眼皮很明显,戴着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穿一身松松垮垮的格子衬衫,后背微驼。他就是肥佬口中的阿四。
“你识呢朵花啦
粤语:你认识这朵花吧?
?”肥佬指指我手里的蝴蝶兰。
阿四从柜台后面探出身来,但见他木木的脸上突然一颤,手指伸过来,想要摸一摸这花。我递给他,朝他挤出一个微笑。
阿四仔细盯着塑料花,好像在确认什么一样,嘴唇颤抖了良久才开口说话,“这……这是我们二十年前做的花啊……”
他抬起头看着我,“你……你怎么会有这支花?”
我如实相告是陈君如送的。
“阿君,阿君……她现在在哪里?”他更加诧异了,“你是阿君的鹅子
粤普:儿子
吗?”
我震惊于他的想象力,居然把我当成是故人之子。其实那一瞬间我想冒充陈诚,看他口中唤着“阿君”,想必跟陈君如很熟。但我也不想欺骗老人家,于是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他,告诉他我是来探访陈家华的往事的。
他失望地饮了一口茶,脸瞬间垮掉变得很臭,浑身散发着“别沾边,真晦气”的肢体语言。
肥佬“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尴尬。他曝光阿四一直暗恋陈君如。说如果没有陈家华的话,他可能还有戏,但男主角来了,他只能成为没有剧情的观众。肥佬还揶揄阿四这么多年了,还一直耿耿于怀。
“都是北边过来的,陈家华那小子娶了陈家小姐就成了大老板,而我却在这里守着茶餐厅。”阿四忿忿道。
“都是北边过来的?陈家华也是内地的?”我把最后一块冰倒入嘴里咔咔嚼着。
“是啊,我是湖南的,当时听他口音应该是再北边的。不过具体哪里的我也不清楚。你怎么不去直接问他?”
“他死了。”我实话实说。
可能是物伤其类,也可能是半生的“情敌”突然死掉,阿四陈年的嫉妒无处安放,一瞬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倒是肥佬又接上话了,“你生嘅比佢耐,你赢咗
粤语:你活得比他久,你赢了
,哈哈哈!”
阿四默默走到柜台,拿出一瓶洋酒,从制冰机里拿出一小桶冰块,又叫后厨切了一碟叉烧,示意我和肥佬坐下一起喝酒。
“要不是阿君,他30年前就死了。”阿四咽下口琥铂色液体,终于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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