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头发泡了泡，嘴里还念叨着。

“你就喜欢用薄荷叶洗头，若是下辈子我没在你身边，也不知道谁能记得这回事。”

老妇人咧嘴一笑，脸上的纹路皱成一块。

她摇摇头。

“不妨事，若我先走了，定是会在奈何桥前等你的。等到你，我再走。”

老人闻言，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却是笑道。

“听人说那里冷哩，我哪会让你久等？若是等到这一天，我将你后事处理好了就来寻你。”

两人说着，相视一眼，却是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苏妤看着这一幕，心里不自觉颤了一下。

从前爹爹常说，若是今生能得一相伴白首之人，便什么也值得。

可是自古大司命，便就没有一个姻缘圆满的。

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转身要走。

“你去哪？”

李晟叫住她。

苏妤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恩爱的老夫妻，道。

“若是吃下仙丹，定能保她百年无虞。”

李晟不由皱眉。

“天道无常，不管他们吃多少仙丹，天命注定她已无寿元，便强求不来。”

苏妤的背影愣了一瞬，还是往司命殿去，只留下一句。

“爹爹说了，事在人为。”

看着苏妤远去的背影，李晟若有所思。

从前他只觉苏妤执着痴傻，可如今，这股痴傻劲反倒是很多人没有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尝不是大勇大智？

……

不过一盏茶功夫，苏妤揣着司命殿拿来的仙丹回来了。

老妇人的头发已经洗好吹干，老人正细细为那老妇人绾发。

苏妤上前，老人正好为她插上那支旧荆钗。

两人见到苏妤，也都认识。

老妇人慈善笑着，拉她落座。

“少司命，您怎的来这里看我们两老家伙了？”

一旁的老人也忙替她在一旁的木桌上倒上一杯水。

“就是啊，若是有事，您唤我们过去就是了，何必大老远跑这一趟。”

苏妤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枚仙丹，放在老妇人手中。

“阿婆，你快吃下这仙丹！”

二老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白。

老妇人这才开口问道。

“少司命，这是……怎么了？”

“我爹爹说了，这仙丹是能延年益寿的，阿婆您吃了一定能长寿百年！”

老妇人这才明白苏妤的来意，可是她看了一眼手里的仙丹，又重新塞回给苏妤。

看苏妤的样子，老妇人笑道。

“少司命，阿婆知道你是天界最善心的孩子，可是天命有道。”

何为天命？何以为道？

苏妤不理解这般深奥的道理，只是苦着脸问。

“阿婆，你不想再陪陪老伯几年吗？”

二老看着对方，默契地相视一笑。

“世间既有生死，便是因为众生寿数皆是有限，若能长生，谁又会觉得生命可贵呢？”

这一问，倒是把苏妤问愣住了。

如果没有生死，世间人怎么知晓珍惜二字？

可是，苏妤不甚理解，她只知道，美好的东西就应当努力抓住才是。

老妇人将视线落在一旁的李晟身上，又问了一句。

“元君华然天资，可知何物最为可贵？”

这突然一句，让李晟不由得有些发愣，何物最为可贵？

见他不答，老妇人只是笑笑。

“念儿，实则你是最为通透之人。”

苏妤只是拉着老妇人的手叮嘱道。

“那阿婆你且歇息，我不吵你们了。”

老妇人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言。

第二十一章

几日后，司命殿。

苏妤刚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放在桌上，可是她一下没有放稳，茶杯掉了下来。

杯子打碎在地，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她慌忙站起来，而手心已经烫红了一块。

杜蘅闻声而来，看见这景象，忙拉开她。

“苏妤，你怎么了？这都被烫红了。”

苏妤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师兄，我今日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杜蘅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有吧。”

话音刚落，苏妤眼前闪过一道白烟，而后李晟就出现在她跟前。

不等苏妤反应过来，手腕上就多了一份力道。

“跟我走。”

都没有拒绝的权利，苏妤就被带到了凡间，依旧是那座破旧的房子跟前。

只是，跟上次不同的是，房子前没有二老的踪迹，倒是房子里有声响。

屋子的门没有关，苏妤看过去就能看见在大堂相互依偎着的两位老人。

老妇人依偎在老人怀里，看这模样怕是已经快要不行了。

“我们走了半辈子了，我这一走，还真放心不下你。”老妇人靠在他肩上笑道。

老人跟着一笑，声音有些哽咽。

“无妨，你放心的走，我腿脚好，还能追上你。”

司命声声呜咽，抬眼看去，黄沙漫天，远远的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老妇人攥紧了他的手，眼眶红了一圈。

“就怕你记性不好，怕你下辈子就找不到我……”

话还没有说完，老妇人便咽了气，手无力垂下，却被老人紧紧握住。

老人笑着，一滴浊泪从脸庞缓缓滑落。

“我忘记谁也不能忘记你啊。”

似乎是感受到什么，一直没有动静的唤魂铃响了一阵，声音清脆悦耳，久久不能消散。

一滴金色的眼泪被铃铛引过来，融入铃铛没了踪迹。

苏妤手里拿着那只铃铛，看着眼前一幕，只觉心中有些堵得慌。

她喃喃一句，捂上了自己的心口。

“原来，这就是至纯至善之泪。”

原来世间至纯至善的眼泪是相濡以沫，是能让人觉得心底动容的。

一阵大风而过，司命一缕幽魂飘出，老妇人已变成年轻时的样子了，她幻身在苏妤跟前。

“少司命，你来了。”

苏妤点点头，轻唤了一句。

“阿婆。”

老妇人应了一声，冲她笑笑。

“少司命，阿婆要走了，还望你以后一直有颗至纯至善之心。”

这世间魂灵，只在五行之中，便都有轮回，从前爹爹总说能去轮回是件喜事。

现如今，她似乎理解了一点点，轮回意味新生，新生便有新的期望。

看着老妇人的背影隐在黄沙里，最后一点也看不见。

屋内老人终于泣不成声，痛哭起来。

苏妤有些动容，想要上前，却又被李晟拦住。

李晟瞥了一眼屋内，只是道。

“众生的悲欢不同，你若不能感同身受，又如何宽慰？”

苏妤上前的脚步愣了一下，失去挚爱之痛，她如何理解？

她连拥有都不曾，谈何失去？

苏妤垂下眼帘，半晌才问了他一句。

“第二滴眼泪，该去何处才能寻到？”

如今，她能指望的，也就是寻到眼泪，让爹爹重新回来。

李晟看着她，在他面前，她已经鲜少露出从前那般欢喜的样子了。

想来，于她而言，他不过就是一个能够帮她救回大司命的帮手罢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是他心里竟是一点也不欢喜。

李晟深吸了一口气。“明日我带你去凡间，到了凡间你不能随意施法坏了凡人命数。”

苏妤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知道了。”

说完，她没有任何停留，转身离开，回了司命殿。

第二十二章

到了第二日，李晟来的时候，苏妤已经收拾好了。

杜蘅听说她要去凡间，特意将她打扮了一番。

为了行走方便，她穿了一身藏蓝色男装，头发高高束起，绾成一个男子髻，头上一根玉簪簪住。

李晟这才发觉，大司命陨灭的这些时日，她也清瘦了不少。

以前肥胖的身躯足足瘦了两圈，脸也不再是圆滚滚一团肉，多多少少能看出些轮廓了。

也许是身子还比较虚弱，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但确实比从前顺眼许多。

苏妤拿上杜蘅给她护身的剑，问道。

“我们可以走了吗？”

李晟眉头微蹙。

“去凡间拿着一把剑做什么，若是有危险我会护着你。”

苏妤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

察觉到苏妤刻意的疏离，李晟心里有些闷闷的。

可他还是耐着性子道。

“你这司命之剑，若是伤到凡人，便会让人难入轮回。”

苏妤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想了想还是把剑递给了杜蘅。

李晟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冷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