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他往外走:「去三井头随便买一件!」
爸爸却较真了:「就在这买,我看到好多年轻妹子,都穿的这个牌子!」
店员给我推荐旧款,打完折两百一。
别说当时,就是好多年后,我在淘宝买件两百块的衣服,都要心疼好几天。
爸爸付钱时,数了三遍。
还瞪我:「这衣服你至少要穿到大学毕业才回本!」
回去路上,爸爸拎着我的校服。
他边走边说:「以后要买衣服鞋子就跟爸爸讲,我现在赚得到钱,这么多钱都花下去了,再省这几个钱做什么?」
因为嗓门大,路人侧目,以为他在训我。
他叹口气,压低声音:「爸爸是个男人,一把年纪不用换新衣新袜,想不到那么细。」
「你有需要就说出来。」他摸摸我的头,「莫亏待自己,钱爸爸可以再赚!」
我又想哭了。
赶紧点点头掩饰。
爸爸收回手,脸色怔怔,喃喃自语:「惠惠,你快比爸爸都高了!」
是啊!
你给我买奶粉买钙片,给我烧肉烧鱼。
我长得那么快,可你也老得这么快。
像是,我吸着你的青春,在奋力成长。
羽绒服真的很暖和。
我把它穿在校服之下,依然将拉链高高拉起。
只是以前,我是怕别人发现我的穷酸。
现在,我是怕新衣服被弄脏。
我不在意了。
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不在意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因为。
我有爸爸笨拙却真诚的爱。
它能让我挺直腰杆,自信地对所有人微笑。
也是从那天开始吧。
我思想仿佛轻松了很多,学习也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
高二期末,我考进了年级二十。
也就是那年,甜甜姐考了 640 分,去了上海读大学,虞大娘也跟着她一起去上海的主家当保姆。
临行前几天。
爸爸请虞大娘和甜甜姐下馆子,张婶也在。
感慨道:「你们两个都算熬出头了。」
她们笑:「你也快了,惠惠以后会比生生和甜甜都有出息。」
爸爸喝得有点多,看了我一眼。
「等她飞走了,我就摆脱负担,彻底轻松了。」
嘴里说着轻松,语气却如此沉重。
大约这就是世间父母。
她们盼着儿女有出息,翱翔在天。
又担心他们飞得太远,会忘了回家的路。
离开时,虞大娘将我叫到一边。
「惠惠,你爸爸单身一辈子养你不容易,假如……」
她往身后看了一眼。
「算了,等你高考完再说。」
爸爸喝多了,张婶帮我送他回家。
我去厨房给爸爸打热水,回来时听见张婶埋怨:「一把年纪少喝点酒,前几年做手术的时候,医生怎么叮嘱你的都忘了?」
「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是不?」
爸爸嘟哝着:「你说啥,我没听清。」
张婶发了火:「我说你迟早要醉死!」
爸爸呵呵笑着去扯她:「我要是醉死,你舍得不?」
我突然就明白,虞大娘那欲言又止的话语。
院子里散养的狗汪汪叫。
张婶猛地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我。
她脸色慌张:「惠惠,不是你想的那样……」
爸爸也像是突然醒酒,猛地坐直了。
我笑了:「张婶,我愿意的。」
她一怔。
我又看向爸爸:「爸爸,我也很喜欢张婶,我也喜欢生生哥!」
爸爸脸红眼眶红,含含糊糊地:「你好好读你的书,大人的事你少管。」
有「妈妈」还是不一样的。
张婶会荤素搭配,会给我煮红糖姜茶,买奶粉时会看哪个营养价值更高,而不是像爸爸,店员推荐啥就买啥。
她会注意到我的内衣裤旧了,默默买好新的。
会把枸杞和红枣一份份分好,让我带去学校泡水喝。
高三正式开学后,新校区果然投入使用了。
其实甲醛估计验收都不合格,但那时没人管这些。
爸爸的小店开起来了。
他负责做,张婶负责收钱还有跟客户交流,顺畅得很。
张婶还学了炸臭豆腐,一个门面做两样营生,双倍收入。
支书笑呵呵。
「早该这样的嘛!」
春大娘嫉妒得酸水直冒。
「他们两个不是早就勾搭到一起了吧?」
张婶可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当即怼回去。
「关你屁事,老娘守十几年活寡,肉星子都没见到,就算是勾搭了又怎么的,又没勾搭有老婆的男人!」
爸爸和张婶如今都是单身,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他们。
高三半个月放一天假。
放学后我去爸爸店里找他,居然看到了刘翠花。
她堆着笑脸靠在门边,艳羡无比地看着一群拥挤着想买煎饼的学生,道:「哥,你这生意可真好,要我帮忙不?」
爸爸埋着头干活。
他没听见!
我觉得有些好笑。
刘翠花还不甘心,往前挤,吼道:「哥,我给你帮忙吧,反正家里也闲。」
爸爸总算抬头看她一眼,道:「买饼要排队!」
张婶哈哈大笑:「翠花,钱不收你的,队还是要排的。」
刘翠花的脸色哟,黑得能当墨汁用。
其后她来过很多次,觍着脸说让爸爸把做煎饼的技术传授给她,她去城东初中门口摆个摊,赚点钱补贴家用。
但都被爸爸拒绝。
不过这些事,如果不是我碰到,爸爸从不跟我说,他怕影响我学习。
我知道。
就算没有我,爸爸也能过上好日子。
或许是没了精神压力,我的学习一直顺风顺水。
从一模的年级三十五,到二模的年级二十七,三模年级二十,四模年级十五。
无数个被咖啡撑起的黑夜。
无数个被闹钟唤醒的清晨。
无数个只给自己十五分钟午睡的正午。
数不清的试卷。
做不完的错题。
黑板上不断流逝的倒计时。
班主任一遍遍强调的考试注意事项。
我的高中。
我的青春。
我的汗水。
我的梦想。
终于,到了要验证的时刻。
考试的铃声即将响起。
从窗外吹来的风,让我想起十岁那年的褥夏。
爸爸凑不出我的学费,找了三个人借都没借到。
我好心疼他卑躬屈膝的模样,所以晃着他的胳膊:「爸爸,我不读了,我不想读了!」
他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
「闭嘴!
「我当时就是因为家里穷,读完小学就回家干活了。那时候我们老师还说,我是个上中专的好苗子!
「惠惠,老天爷把你生得这么聪明,就是用来读书的。你不能辜负这份天赋。」
我想。
我背负的不仅是自己的未来和梦想。
还有爸爸的期望。
我是爸爸读书梦的延续。
我要让他的梦开出绚烂的花,结出硕大的果。
考完最后一场出来,外面下起了大雨。
夏日的暴雨,总是这样说来就来。
等候的家长个个撑开雨伞,也分不清谁是谁。
我在校门口的台阶上扫了一眼,就听得一个洪亮的嗓门:「惠惠!」
是爸爸。
他高高举着一把黑伞,一边踮起脚朝我挥手,一边不断往前挤。
「那么多妹子,就你最高最漂亮,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爸爸。
不是因为我美,而是因为,你的眼里只有我呀。
出成绩那天,正好支书嫁女儿办喜酒。
支书这些年对我们帮助良多,我们特意回去搭把手帮忙。
生生哥一大早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出成绩就马上告诉他。
他念大学后,因为要做兼职,寒暑假也很少回家。
去年过年,我们四人是一起过的。
所以爸爸和张婶的事,他也默认了。
那时他还跟我开玩笑:「小时候说你是我妹,没想到真的成了我妹!」
我领了给了人端茶的活。
乡下的酒席是翻台的。
一般十一点半开第一轮,十二点半开第二轮。
九点就陆陆续续有客人过来占位了。
因为有些主家不讲究,会将第一轮的剩菜热热,上到第二轮的席面。
春大娘带着她八岁孙女和七岁的孙子,一份礼金占了三个座。
她一边指挥我给她加茶水,一边把瓜子皮吐地上:「惠惠,高考快出成绩了吧,你能考得起一本不?」
刘翠花也带着半大的儿子过来了。
「那时好像是考年级一百六,一本怕是悬,二本还是有点希望。」
她们对我成绩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一期中考试。
刘翠花拍拍自己儿子,十分骄傲:「我家三儿期中考了班上第三名,老师都夸他聪明,是考清华北大的料。」
春大娘也眉飞色舞:「我家小宝期中考试也是双一百,将来肯定要考好大学的。」
十一点半开席后,我的活儿就少了。
我拿着爸爸的手机,隔三分钟就看下时间。
快到十二点,正好又来了一拨客人。
我端完茶,张婶和爸爸急吼吼过来了。
「找你半天,时间到了,你快查分数!」
两人架着我到了喜棚外。
远远地,宾客带来的爆竹噼里啪啦。
我将话筒紧紧贴在耳边,在杂乱的爆竹声中,听到了机械的播报。
总分 642。
爆竹声还在继续,我的脑子也炸开了。
拿手机的手不住颤抖,按了两遍重听键。
爸爸大声问:「多少分?」
「642!」
他好像没听清:「多少?」
我对着他的耳朵吼:「642,我考了 642!」
爆竹声停了。
我的声音清晰而响亮地暴露在空气中。
支书欢天喜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太好了!」
喜棚处有好多人探头看着我们这边。
夸赞和羡慕如海浪一般涌了过来。
「刘聋子,你家惠惠真的厉害,600 多分,不是一般人能考出来的。」
「是啊,这分数全国 99% 的大学都能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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