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之前降低对犯罪嫌疑人定罪的证据要求。此即定罪与量刑之间的差距，若仅因本案件涉及或可能涉及黑恶势力犯罪，而拒绝严格执行证据裁判规则，降低证据标准，易导致有罪推定，造成冤假错案。”

　　叶婉知先是提纲挈领地对检察官所提出的从严处理作出了反驳，随后才开始就证据内容一条一条分析。

　　尤其针对了证据采集的合法性问题，“原告方所提供的有关讯问被告人孙舟的监控录像并不完整，写检方已当庭验证过该监控录像的时长，确与笔录上所记载的讯问时长不符。本案中被告人孙舟确在讯问过程中作出过有罪供述，但在会见过程中被告人孙舟提出其拒绝认罪认罚，并在今日当庭推翻其所作出的有罪供述。而原告方所提供的讯问录像存在瑕疵，且无法予以补正，在当庭播放的监控录像中，我们也可知，被告人孙舟于笔录中供述的内容在现有的录像中也并不完整……”

　　他每说一句，便能感觉到现场刚被检察官一番慷慨陈词调动起来的热烈情绪冷却一分。

　　像是眼睁睁看到一个即将进入牢笼的恶魔，一点一点挣脱开束缚他的禁锢，露出流着暗青色涎水的獠牙，正常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谁也不知道这对獠牙下一个刺破的，是不是自己的咽喉。

　　“且被告人孙舟的有罪供述，并未得到相关物证的印证，”叶婉知清泠泠的嗓音成了法庭上唯一还算带着些温度的东西，只是说出来的话依旧不近人情，“并未在现场提取到被告人孙舟的DNA、足迹、毛发、指纹等物证，无法证明孙舟出现在命案案发现场，案发后在孙周家里及其经常出入的场合，也并未找到带有受害人血迹或其他能够证明被告人孙舟与受害人之间存在联系的物品。”

　　“检察机关所作的指控是基于被告人苏祥及其他被告人的供述，但苏祥作为被告人之一，与被告人孙舟之间存在较大的利益关系，其证言之证明力有待商榷。”

　　大概是她的语气实在太平淡，平淡的不像是正在为一个恶性的抢劫杀人案件辩护，听到后来竟然有些机械。

　　像冷冰冰的针，在往人心头上扎。

　　庭审结束的时候，法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369章声色犬马

　　法官们退庭评议。

　　书记员忙着将刚刚庭上的辩论内容打印下来，挨个分发给原被告双方，让他们一页一页地签字，表情比叶婉知还要木然。

　　偌大的法庭，挤挤挨挨的人群，此时却鸦雀无声。

　　叶婉知只能听见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声响。

　　这场辩论持续了很久，从早上旭日东升，到如今已日落西山，书记员打印出来的记录也很厚，一摞书一样。

　　叶婉知签到最后几张纸的时候，去而复返的法官念到了最后的判决结果。

　　“由于原告证据不足，依法判令被告人孙舟无罪。”

　　“无罪”两个字一出，后面要追究孙舟寻衅滋事的话，好像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谁都知道，相比于抢劫罪和故意杀人罪，寻衅滋事就像婴儿蜷缩的手指，不过轻轻抓挠几下。

　　甚至轻到有些讽刺。

　　“卧槽，牛逼……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说他们两个是最喜欢给人家做无罪辩护的了，这感觉是帅哈……”

　　“帅也得有能力帅啊，就刚刚在庭上说的那些话，换我，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

　　“刚才谁说人家抓着一个点不放来着？人家就算抓着一个点不放，最后还是赢了官司不是？”

　　“但是你们真的觉得她这样是对的吗？那边两个人好像是受害者的家属，我觉得他们好可怜啊……”

　　“这东西哪有说，绝对的对和错呢？律师不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大家各为其主罢了，这也侧面说明这两个律师确实尽职尽责。从孙周的角度来说，他这个律师请的确实是值，否则总不至于花了大价钱请人家过来，等着律师背刺他吧？”

　　密切关注着受害者家属的女生，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我记得这个叫叶婉知的女生，之前上电视的时候还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她说，‘如果夫妻之间的家庭琐事可以用来掩盖施暴者行为的犯罪本质，家庭和谐可以用来绑架被施暴者的人身安全，那么婚姻关系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

　　那是叶婉知第一次出现在电视上。

　　她显然也是第一次，试图引用正当防卫来保护她的当事人。

　　所以那时候的她显得那么生涩，还好身边坐着封玄睿，她在每一轮发问之前，都要偷偷瞄他几眼。

　　无意识的给自己打气。

　　她看起来比那些游刃有余的大律师稚嫩得多，却带着一腔孤勇，冲在她心目中理想的公平正义的最前端。

　　尤其是学法的女生，大抵都看过那一场庭审的录像，并在之后，在每一个角落默默的关注着她的成长。

　　等待着这样有温度的女律师，从一颗小小的树苗长成参天大树，然后用她的仁善荫蔽每一个蒙受苦难的人。

　　可是真到这一天，她变得和那些大律师一样从容不迫……

　　却显得这么冷漠。

　　“我本来以为她不会变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人是永远不会变的？”身边人提醒她，“何况是律师这样每天和钱色打交道的职业？而且她是君同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实习律师进去起薪五位数，说难听了，声色犬马，什么样的人进到这样的大染缸里还能保持初心？”

　　“可是……”

　　“别可是啦，早就跟你说了，不要把任何人当成偶像，有这些时间你还不如多提升提升自己，指望着你自己以后维护公平正义呢。”

　　“……我不相信，”那女生拧着衣角，“我不相信那些只是她的表象，他之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家亲亲老公争……”

　　她们的对话太小声了，没有飘到叶婉知耳朵里。

　　但叶婉知能够感受到两道视线，夹杂着失望、懊悔、痛心。

　　叶婉知顺着那道视线望过去，是一个之前没有见过的小姑娘。

　　叶婉知也不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

　　对于这个判决结果，她没有多少意外，于是简单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陆续往外走的人群见到她过来，默不作声地分出一条道。

　　与其说是让路，不如说更像是在躲避她。

　　只是他们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对于如今的叶婉知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楚律师！裴律师！”

　　身后有一个声音，热切地喊着她。

　　是纪海。

　　纪海今天穿的很正式，西装革履，就连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

　　“两位律师辛苦了，”有了最后的判决结果，纪海又恢复了文质彬彬的模样，“小侄子太不让人省心，给两位添麻烦了。这样今晚我做东，请两位一起去吃个饭……”

　　“不用了，”叶婉知客客气气的，“都是分内事。”

　　“……”

　　纪海还想再邀请两次，但都被叶婉知和封玄睿淡淡拒绝。

　　最后也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