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
徐文仪才三十出头,但一身邋里邋遢,活像六十糟老头。他抱着酒壶抿了一口,咧开一口白牙,用力地拍着冷梧白的肩头哈哈大笑。
“哎,我可真佩服你,被陛下褫夺了所有功名官职,降为一介布衣,竟然能想到弃武习文,高中状元,到我这岚山镇来做七品县太爷!”
他对着冷梧白伸出大拇指:“你是这个!我看你回京是迟早的事!”
冷梧白低头,左手抚上右手的手指。
修长的指节间凹凸不平,那是他日日勤学练笔磨出来的茧。
他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
“按照大禹的官职升迁制度,七品县令上要做够十年,再升知府,十年后再升知州,再十年后才能入京,做京都巡抚。照这种速度,等我回到京城,已经成知天命的老头了!”
他的双拳倏然握紧:“我什么时候才能帮梁王申冤?”
徐文仪喝多了酒,本来有些昏昏欲睡。
听到他说“梁王”两个字,他的酒立刻醒了一半,一下蹦起身子捂住他的嘴。
“我的祖宗!你怎么敢提梁王!小心隔墙有耳!”
冷梧白没好气地拨开他的手。
“就你这破房子,隔墙哪里来的耳?狗都嫌脏的房子,谁会来你这里?!”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个清亮的女声喊道:“徐文仪!”
徐文仪哈哈笑着一指门外。
“哎,人不是来了吗?你听,还是个姑娘!”
冷梧白手指抚摸着大拇指的玉扳指,眼中杀意一现。
“她在门口呆了多久了?我们刚刚谈了那么多……”
徐文仪连忙按住他的手。
“别动手!你不要忘记了,你是本地新上任的县令,出了命案你要破案的,怎么着,到时候把自己抓牢里去?”
他将冷梧白往房间里一推。
“你这凶巴巴的模样别把人家吓着了,在里面待着,我去套套口风再说!”
黎辰辰在门口喊了半天,才看见门“哐啷”一声拉开了。
徐文仪怀里抱着个酒葫芦,脸色酡红,半眯着眼睛,斜斜地靠着门框,神志不清地嘟囔。
“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在我这里踩点,准备来我家偷东西?”
黎辰辰翻了个白眼。
“你家徒四壁,偷东西还需要来踩点?”
徐文仪翻着白眼打了个酒嗝。
“那你……你找我,找我什么事啊!”
冲天的酒气熏得黎辰辰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在他眼前抖了抖:“当然是叫你还钱!三两银子,快点还吧!”
徐文仪又打出第二个酒嗝,咧开一口白牙。
“丫头,我可没钱还你,你要不看看我这里,有什么你看得上的,用得上的,尽管搬去抵债好了。”
黎辰辰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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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回复,幸亏她有备而来。
“徐文仪,大禹律今天出了几条新规,有一条对你影响可能比较大,你要不要听听看?”
徐文云眼皮都未掀一下:“小丫头,想吓你徐爷爷我?我告诉你,徐爷爷我可不是……”
“新律规定,凡欠钱不还,屡催不还者,自债主告上官府之日起,除了生活必须品外,其他物品一律不得购买。”
少女清亮的嗓音在静寂的夜色中格外清脆:“什么叫其他物品你知道吗?打个比方,酒。”
这个“酒”字彻底惊醒了徐文仪,他睁圆了眼睛道:“小丫头你骗我吧,这种狗屁规定,我怎么不知道。”
黎辰辰笑眯眯地回答:“早上街市口就贴了皇榜出来了,你在家里闷头喝了一天酒,能知道才有鬼了。”
站在房间里的冷梧白心中一动,转眼望向窗外。
竟然是她!
此时她眉眼弯弯,唇角也弯弯,看起来特别像一只偷着鸡的狐狸。
徐文仪在门外,还在不服气地嚷嚷:“我不相信,我现在要去街市口看皇榜!”
黎辰辰慢悠悠地折起欠条。
“皇榜,你是看不着了。”
“白天下了一场雨,皇榜已经打湿了看不清了。要不然我们一起去衙门看看公文?顺便我去告你一状,怎么样?”
“你家里有没有存酒啊?我告了状衙门立了案,你就不能去买酒了哦。”
徐文仪被她的话堵住了,抱着酒葫芦,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讨好地开口求道。
“我明天就去找个武馆当武师,挣银子还你,再缓几天,成不?”
黎辰辰反背着手,一脸为难地开了口。
“一个武师一个月顶多二两银子,那我不是还得等你两个月?你要是反悔了跑了怎么办?夜长梦多,咱俩还是去衙门吧。”
徐文仪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徐文仪光明磊落,敢作敢当,从来不屑干这种偷跑的事!我既然认你这笔账,我就一定会还!我先预支两个月工钱还你,总可以了吧?”
“那,这样吧,我不要你还钱,给别人干活不如给我干活,劳务抵债,你愿意不愿意?”
布了半天的陷阱,就看这临门一脚了。
幸好,猎物顺利上勾。
徐文仪一听可以不用还债,眼睛都亮了。
“行!只要不用我还钱,不限制我买酒,让我干什么都行!”
黎辰辰勾起嘴角。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我击掌为誓,不得反悔!”
徐文仪巴不得能把“欠钱不用还”这事给钉死了,立时伸手拍上黎辰辰的手。
“谁反悔谁是王八蛋!说吧,要我干什么?只要tຊ不杀人不放火,啥事我都能干!”
黎辰辰收回手,说道:“事情有三件,第一件,你帮我找一个人,城西南中街上有一家翠玉楼,听说账房前两天跑路了,你帮我找找,他人跑哪里去了。其他的,日后再吩咐你。”
一听这话,徐文仪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
“一个账房,我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他人在哪里?”
黎辰辰挑起眉,促狭道:“刚刚不知道是谁说,只要不杀人不放火,啥事我都能干!”
“徐文仪,明天中午我在家里,等着你告诉我,人在哪里。”
徐文仪骂骂咧咧地走进了房间。
“这新规是哪个脑子进水的人想出来的?御史周死心眼?还是内阁赵木头?这酒怎么不算生活必须品了?哎,我跟你说,这丫头看起来人品还不错,跟他爹一样心善,钱都不用我还,让我干活抵债。”
冷梧白拂了拂袖子,在床沿坐下来。
“你被骗了。”
徐文仪回头瞪他。
“就只有你这种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会骗我!跟人家小姑娘学学,诚信做事,良善待人。”
“外有强敌,内有贪墨成风,朝廷自顾不暇,怎么会有精神管民间欠债不还这种小事。”
徐文仪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眼神呆滞,哆嗦着举起手指指向门外。
“你是说,那丫头,骗我?!”
冷梧白毫不留情地奚落徐文仪。
“准确来说也不叫骗,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上这样的当,所以主要是你蠢,没脑子。”
徐文仪气得额头青筋暴起,胸口急剧起伏,狠狠地把手中的酒葫芦摔在桌子上。
“我要去找这丫头算账!你等着,看我怎么教训这丫头!”
冷梧白冷笑了一下。
“击掌为誓,谁反悔谁是王八蛋,这话可是你说的。”
徐文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平生第一次有剁了它的冲动。
他气呼呼地冷梧白面前坐下,吹胡子瞪眼道:“你既然知道,你也不提醒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上当?你我这么多年的好友都当到狗肚子里去了?”
冷梧白伸手将床上的酒瓶都拂到了地上,将尚算干净的被子拉过来垫在床上,翻身躺了下来,闭着眼睛哼了哼。
“你去干武师两个月才能挣回来的银子,人家让你干三件事就抵了,说到底还是你赚了,我提醒你干什么?”
“这能一样吗?好歹我挣钱挣得明明白白!”
他又用力去扯冷梧白身下的被子。
“你把被子垫着,你让我晚上怎么睡觉?!”
冷梧白闭着眼睛开了口。
“你不是要去找人吗?我觉得,你今晚没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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