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追了过去，可惜迟了一步，景春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此时正一脸等赏地看着秦砚。

　　蔡添喜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却完全没时间动手，他既忐忑又心疼地看着秦砚：“皇上，兴许就是个巧合……”

　　“那真的是个砚字？”

　　秦砚轻轻开口，声音飘忽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蔡添喜不忍再哄骗，也知道这种时候撒谎没有任何意义，他语调艰涩：“只是奴才的猜测，只有个禾字。”

　　“带我去看。”

　　蔡添喜有些犹豫，他怕秦砚接受不了这种打击：“皇上，不然你你还是先缓缓……”

　　景春已经上前一步：“皇上，奴才给您引路。”

　　秦砚再没回头，跟在景春身后径直朝那棵大树走去。

　　蔡添喜无奈地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那个禾字距离地面很近，走势歪歪扭扭，划痕又细又深。

　　秦砚半跪在地上，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大亮，钟白找人无功而返，他才颤巍巍伸手，隔空抚摸了一下那个小小的字眼。

　　蔡添喜说得没错，这是个“砚”字，一个没来得及写完的“砚”字。

　　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个字？

　　明芷，这真的是你留下的吗？你怎么会留下这么一个字？你明明对我没有……

　　遥远的记忆忽然被唤醒，秦砚身体僵住，他恍然回想起去年冬天，明芷睡梦中那句含糊的“砚郎”。

　　她心里，是有他的，这么多年，一直是有他的……

　　秦砚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最后定格在四年前再见时，明芷那双比星河还要璀璨的眸子上。

　　她那时候应该很高兴吧，一定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对她吧……

　　秦砚忽然有些不敢回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如果明芷心里还有他，那在他让她滚下龙床的时候；在他逼着她伺候自己临幸后妃的时候，在他抱着她却喊错名字的时候……

　　明芷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只是试想了一下，喉头便一阵腥甜，竟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明芷，明芷……

　　耳边一阵混乱，仿佛是钟白和蔡添喜在喊太医，有人在劝他保重，有人在劝他节哀，却模糊的仿佛隔着很远很远。

　　他眼里只看得见那个小小的“禾”字，透过那个小小的字，他仿佛看见明芷是怎样无助又绝望地蜷缩在火海里，怀抱着最后的希望，折断指甲，磨破血肉，一下一下将它刻出来的。

　　可那个字没能刻完，就如同她等待救她的人，一直没来。

第133章“砚”字

　　秦砚心口尖锐地疼了起来，他抬手撑着树干，却连呼吸都是凝滞的，他干了什么……

　　他把明芷召进宫，却没有让她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他让她来了上林苑，却没能护住她周全。

　　连他派出去救人的人，都在看见明芷的时候，放弃了她，那个时候，她该有多绝望……

　　秦砚，你都做了些什么……

　　胸口的旧伤仿佛在被人硬生生重新撕裂一样，剧烈而尖锐的疼痛激得他眼前发黑，他却连看一眼都懒得，只颤着手想碰一碰那个明芷亲手刻出来的“禾”字。

　　可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却仍旧在碰到的瞬间，饱受大火蹂躏的树皮就化成了黑灰，别说完整的字，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秦砚瞬间僵住，他猛地捂住了树干：“不，不要，明芷，明芷……”

　　他用力拍打着树干，可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那个字消失了，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眼前骤然黑了下去，身边响起一阵惊呼声，等他意识回笼的时候，太医正在给他诊脉，蔡添喜和钟白正担忧地看着他。

　　“皇上你醒了？你保重龙体啊。”

　　秦砚略有些茫然，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没能想起来这是哪里，又发生了什么，直到他看见自己满手的黑灰。

　　哦，明芷死了。

　　“又吐血了，皇上又吐血了，”蔡添喜忽然尖叫起来，“太医，快给皇上看看！”

　　有人来抓他的手腕，秦砚推开了，他略有些茫然地擦了擦嘴角，果然是红的。

　　蔡添喜满脸急切：“皇上，您得让太医看看……”

　　秦砚推开他站了起来，他不觉得自己如何，也不想看太医，只觉得蔡添喜很吵。

　　吐个血又死不了人。

　　他晃晃悠悠往前走，他记得有人告诉过他，说明芷的尸身就在那里，进宫这么久，他还从来没好好陪过明芷，现在，他得去看看她。

　　“皇上……”

　　蔡添喜又开口了，秦砚没有理会，径直在那具焦黑的尸身旁坐下来才开口：“都下去。”

　　这下连钟白都开口了：“皇上，林子里都是野兽……”

　　“下去。”

　　他有些没力气，不大想浪费体力在说话上，好在这次没有人继续纠缠，身边很快安静了下来。

　　他垂眼看着眼前这具身体，其实明芷不知道，他偷偷看过她很多次，在她睡着的时候，但他从来没有碰过她。

　　怕吵醒她，也过不去心里的槛。

　　他不允许自己对这个背叛了她，杀害过他，对他毫无情谊的女人，还有不该有的情谊。

　　每每他心思浮动，第二天就会发作她发作得格外厉害……

　　明芷，对不起啊，是我的错，是我太固执，太自私，只是一条命而已，你要我给你就是了……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他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完全看不出容貌的脸颊，心口的伤越来越疼，越来越空，手却越来越抖，明明所有人都说这是明芷，可他离她这么近，为什么没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点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痕迹？

　　他抓住那双焦黑的手紧紧抵在心口，空洞的胸腔却仍旧没能得到一丝慰藉，反倒像是坠入了深渊，永世不得解脱。

　　原来人活着和死去，区别竟然这么大。

　　没有体温，没有呼吸，冰冷得让人绝望……

　　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他伏下身，将人死死搂进怀里：“明芷，别死，我求你，别死……”

　　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你不知道我当初拼了命地夺皇位，就是为了把你抢到身边，我求你，别死，别死……

　　哪怕你要离开，哪怕你要去滇南，也别死……

　　可不管他再怎么嘶吼，怀里的人都没有丝毫回应。

　　秦砚慢慢僵住，许久都不再动弹。

　　众人隔得远远地看着，谁都不敢上前一步，可蔡添喜却坐立难安：“钟统领，皇上不要紧吧？他已经几个时辰都没动过了。”

　　钟白摇摇头，他不知道，秦砚打小生活在萧家，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萧家子嗣，从来不会对什么东西执着。

　　自己珍爱的孤本，萧家兄弟一句话，他便会送出去；花费几个月为亡母抄写的经文，被萧宝宝撕了，他也从没说过一句重话……

　　他跟着秦砚那么久，只见过他对一件事执着，那就是和明芷的婚事，明明被当众退了婚，他却不顾脸面站在明家门外苦等，一等几个月，从酷暑到严寒，从暴雨到霜雪，他硬生生在明家门外留下了三寸深的脚印。

　　甚至带着那么厉害的伤被救回萧家的时候，他都没说明芷一个字的不好，如果不是明家把事情做得太绝，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明芷和齐王拜堂……

　　钟白长长地叹了口气：“怎么会变成这样……”

　　蔡添喜也跟着叹气，谁说不是，他还以为这两人纠缠得这么深，最终会有个好结果，哪料到……

　　他远远又看了一眼秦砚，刚想感慨一句，却瞧见人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第134章劫后余生

　　“皇上！”

　　他连忙跑了过去，钟白也察觉到不对，他身高腿长，又年轻力壮，几步就超过了蔡添喜，快步跑到了秦砚面前：“皇上，你怎么样？太医，太医……”

　　他本以为秦砚是悲痛过度才会如此，可对方却一把推开了他，疯魔了似的伸手去量那具尸身的肩膀，随即脸色诡异地有了光亮。

　　“不是明芷，这不是明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