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妆喉音破碎，嘴角却含着笑。

“我死后，就将我葬于大夏界碑处。”

即便是死，她也要做大夏第一道关隘！

她极力瞪大已经涣散的瞳孔，之前牺牲的同袍一个个出现。

之前那一战唯有我缺席。

现在，我来陪你们了！

沈红妆手中的刀坠地，她重重倒了下去。

……

于北凉关百里外的一个驿站内。

江玉京独自站在院中，看着突然降落的大雪出神。

身后，管家江福将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大人在想什么？”

江玉京原本正想着长公主墓碑上那“沈红妆”三个字。

江福一问，他垂下眼眸淡淡道：“君将军连战连胜，此次我们送完粮草，说不定可以一同回京。”

江福听见这名字，心头一跳，试探道：“是啊，就是可惜了沈将军早逝，这次我们一路行来，沿途百姓提到沈将军都是好话，也许，沈将军不如盛京传闻那般不堪……”

“可惜？”江玉京冷下脸打断，“这些都不过是她沈红妆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她赢的那些战役，说不定都是假他人之手！”

江福顿时语塞，心中焦急，脱口而出：“大人，您难道不觉得，君将军跟沈将军很像吗？”

江玉京一顿，突然想起临行前的那一夜。

他与君莫笑立于盛京城楼。

侧脸看去，君莫笑眼中倒映万家灯火，这一刻，竟美得叫人忽略那丑陋的容颜。

“这盛京的景色，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他心中无端刺痛：“君将军一定能大捷而归！”

那人却摆摆手，兀自往城楼下走去。

看着那瘦弱背影，他有刹那恍惚。

心脏一跳，他鬼使神差喊道：“君莫笑！”

“沈红妆对我……可曾有什么遗言？”

沉默半晌，君莫笑淡淡道：“没有！”

她背对着，江玉京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良久，随风恍惚传来轻烟似的喑哑声音。

“她对你，已别无所求！”

江玉京回过神，心神已是大乱。

他随即强压下这奇怪情绪，冷冷道：“住嘴！沈红妆也配和君将军相提并论？！”

三日后，江玉京到达凉州城。

城里，是火烧后的一片空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时，一张不知何处飞来的白纸落到江玉京身上。

他捻起一看，竟是一张纸钱！

忽如一阵大风起，漫天雪白冥纸纷纷扬扬从城外吹来。

如一场突然降落的大雪，压在江玉京心头。

苍凉古老的的战歌遥遥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江玉京心中不安隐现，不顾身后众人的呼喊下意识策马追上去。

接着，一只长长的送葬队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待他到达时，那战歌刚好停下。

只见最前方，八个抬棺的将士将一具黑棺材轻轻放下，似怕惊扰了棺中之人。

接着，所有人齐齐跪下！

无人理会江玉京，一群上战场时都未怕过的人，此刻哭得浑身颤抖。

江玉京心脏猛地被一攥，又是狠狠一鞭，马儿嘶鸣着往前。

近了，近了！

江玉京终于看清，棺材里——果然是君莫笑那张丑陋的脸！

他瞳孔一缩，浑身一瞬僵直。

这时，为首副将上前，哽咽开口。

“沈将军，您这一生，为国鞠躬，为民而死，纵有千般骂名，青史会记住您的伟大！百姓亦会记得您是一个英雄！”

他说完，含泪磕下头去，颤声喊道：“末将恭送沈红妆将军，九泉之下，一路好走！”

身后众将士齐声高喊。

“恭送沈红妆将军，九泉之下，一路好走！”

随着这话落下，黑色棺材在江玉京眼前缓缓阖上。

第11章

江玉京身子一晃，又很快站稳。

只是脸色却比身上那领白狐裘的大氅还要惨白无血色。

君莫笑？沈红妆？

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呢？

这两人模样来回在他脑海中跳动，越来越快，又渐渐合成一个，最后如重石落下砸得他有些眩晕。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再回想，一幕幕如走马灯般格外清晰。

如果不是她，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怎么可能几句话就让皇上同意出兵。

如果不是她，一个从未见过的幕僚，又怎么会用那样痛彻心扉的眼神看自己。

江玉京阖目后又睁开，咬着牙几乎是浸血般吐出三个字：“沈红妆！”

一捧土落在那黑色棺木上，江玉京心头升起巨大的恐惧，可他说不出来。

他不自觉上前一步，颤声开口阻止：“住手，谁允你们将她葬在这里？”

他要带她回盛京，那里才是她的家！

沈红妆的副将拦住他，一双眼布满血丝。

“首辅大人，葬在这里是将军最后的遗愿。”

任何人都不允许破坏将军最后的安宁！5

江玉京顿住间隙，副将又将一个小巧的檀木盒拿出。

“这是将军最后一战前给我的，她嘱咐我，若是她回不来，一定要亲手将这东西交到您手上。”

江玉京指尖有些泛白，就连开一个小小的盒子都几乎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盒子打开，一枚小巧的虎符静静躺在里面。

江玉京心口剧烈抽痛起来，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蓦地，他脑子里又闪过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

“沈红妆对我……可曾有什么遗言？”

“她对你，已别无所求！”

原来，这就是沈红妆留给他的最后遗言。

那一夜，她迎着凛冽寒风一往无前，再未回头。

再次相见，两人中间便已经隔了生死。

江玉京骗得了所有人，唯独骗不了自己。

他亲手将活着回来的沈红妆再一次送上死路。

这认知痛得他攥紧心口，忍不住发起抖来。

副将神色哀恸：“首辅大人，这次末将与您一同回京述职，我们俘虏的北狄将领已经招认，之前的临城之祸的罪魁祸首亦是他们……”

话音未落，便见面前清风霁月的男子神色一变，蓦地喷出一口血。

那血顺着黑色棺木落下，看得人触目惊心。

下一瞬，江玉京支撑不住似的，腿一软，单膝跪在那棺木前。

身后赶来的江福众人想要去扶，却被江玉京喝住。

“别管我！”

沙土一层层落下，棺材逐渐被掩埋。

江玉京目中似有水光闪动。

他在沈红妆墓前守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三日的暮色落下，江玉京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下去。

夜色渐深，寒风呼号。

一座孤零零的坟茔立于大夏界碑之旁，宛如一个守卫疆土永不退怯的战士。

突然，一道青衫身影如幽灵般出现。

走到坟前，他抬起修长手指掐指一算，似感似叹：“今日已是百日之期的最后一日，若是那小子还守着，那真是麻烦了。”

话落，他毫不迟疑地一铲子下去，竟是来挖沈红妆的坟。

第12章

沈红妆再次睁开眼时，已是深冬时节。

看着头顶随风晃荡的铃铛，她黑白分明的眼珠睖睁着，大脑一片空白。

身旁有低沉轻笑声传来：“醒了？”

沈红妆一惊，神思恍惚地转过头去，撞见一张眉眼出尘，俊美似谪仙的脸。

“是……你？”沈红妆有些艰难地开口，却惊觉自己的声音清凌悦耳，没有半分喑哑难听。

对面人听见她说话，勾起一抹笑：“也不枉我用了那么多堪比黄金的灵丹妙药，日日给你泡着，果然还是有用！”

沈红妆一怔：“您又救了我？我居然还活着？”

上一次，她从死人堆爬出来，便是被这人救了。

竟能数次起死回生，莫非这人是神仙不成？

或许是沈红妆眼里的惊疑太过明显，对面的人主动开口解释。

“上次来不及，这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小师叔，晏轻尘。”

沈红妆还没从小师叔这称呼的震惊中回神，